离愁一身
靖苏 / 诚台 / 凯歌
 
 

【凯歌】半阙

天亮得不声不响,白鸽逡巡在屋瓦间,苏州河水轻轻拍打岸石,汽笛呜呜地回鸣在吴淞港。

 

他来看他,带着弄堂口买来的糍饭糕。他的十指缠着绷带,却仍是被热气熏了手。他心疼,替他执了糕,小心翼翼喂着他吃,他便心安理得地一口一口,一双白皙的手也顺便搭在他手背上,似有若无。

 

窗帘遮住一室日光,也藏匿了阁楼间的风情。他舔舐他的唇,齿间还有他刚喝完的豆浆香味。受伤的指试图抓住雨露未干的风衣,却又隐隐作疼,他“嘶”了一声便收回了手。他皱眉,停住了吻,牵起他的手,轻柔地抚过关节,一遍又一遍。

 

“阿诚哥,我真的不疼了。”

 

“恩。”他摸摸他的头发,连空气中飘浮的尘埃都温情脉脉。

 

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,他扑过来……

 

梦总是在这个时候中断。这一直是他最难想象的部分。多少次他都能梦回第一次合作时借着酒疯吻他的感觉,可对方不卑不亢,没有迎合没有抗拒,只有一瞬,他感到他默默紧抱住,复又松手,快得似是错觉。

 

他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,也不敢擅自解读他的任何好意,所以更无法拼凑出一日他会主动的画面,于是无论多旖旎的梦境总是在他倾身过来时戛然而止。

 

有时他也会梦到阿苏时的他。他手持明烛,穿过晦暗的地道,见他就在那端,一袭白衣,自制又疏离。他装傻般抱怨,“我摇了那么多次铃你都不亲我,我都想把那铃给砍断了。”他也只是笑笑,好像眸中带泪似的,于是他又心疼了,挽起他的手冰冰凉,捂在心窝里,安稳到天明。

 

梦这般往复,如繁花开满枝头,碧波荡起涟漪。思念太甚,他也会给他发消息,问他的近况,重新划定梦和现实的界限。

 

时间过得很快,秋流到冬,春流到夏,直到他人戏分离、渐渐放下,坦然地在生日祝福时祝他早日找到归宿。心里一旦没了包袱,面对诸般调笑便游刃有余,就算是暧昧的擦边球他也能正直地挡回去,甚至还能用纯洁的兄弟情聊以自嘲。

 

他的人缘很广,不缺知心同窗,亦不乏君子之交,媒体少不了将他们逐一相较,情深抑或情浅,他却机智地回应,看来他得去医院开张直男证明了。彼时他们已分别在不同的剧组轧戏,依靠着电波不咸不淡地联系,他手指滑过屏幕,盯着那行报道怔忡半晌,又见屏幕顶端闪起猪头表情,没有回复,直接关闭了对话框。

 

终究是半阙歌赋,独自思量。

 

*

晋冬投资的剧场终于开幕,率先登台的剧目是马克思弗里施的代表作《纵火犯》,史诗剧场的设定充满了实验性质的黑色幽默。和原剧本里邋遢的纵火犯形象不同,舞台上的两位男主角仪容端正,甚至可以说是熠熠生辉。主角阵容在首演之前对外一直保密,只宣传是晋冬本人好友,友情加盟,并且演技出色。外界诸多猜测,此刻等得他们登台,谜团终于揭开了底。

 

果然是几年前与晋冬合作并且一时被称为黄金三角的他们,只是当时接连两部戏热播之后,合作便再没有了下文。晋冬与他们后来分别都在不同的剧组有过对手戏,可偏偏他们两个,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错过,甚至很多人都在猜测,是不是他们之间有了嫌隙。

 

舞台上扮演着纵火犯的他们神情自然而亲昵,两个人巧舌如簧,说服受害人让他们住进他的家,然后一步一步实施纵火计划,表面却装得相安无事。晋冬本人扮演的受害人一改他之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形象,反而有些畏畏缩缩,被纵火犯们稍稍一质问就言听计从,不由得让观众想起他们三人当年合作的光景,相映成趣。

 

住进阁楼的纵火犯在商讨着他们的计划,其中一个有些抑郁,皮肤泛着病态的苍白,话语间都是诡异又丰富的臆想,与他之前塑造过的精神病患者相比更为内敛,却也让人更不安,捉摸不定这个角色的企图。另一个则明朗得多,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台词,好像如他所欺骗受害人的那样,单纯地来借宿,可下一秒他脱口而出的,就是冷酷残忍的纵火欲望。

 

他轻声呓语,从属型的人格让他对对方完全信任,他紧张地望着他,又充满了期待;他坚定地拥着他,告诉他,一切准备就绪,动手就行,笑容莫测。电光火石,一切燃烧殆尽,前排的观众怀疑自己是否晃了眼,因为看到这两位纵火犯退场时,在漫天大火的布景下,在熙熙攘攘的围观人群中,牵住的手。

 

不和之说,根本就是无稽之谈。所有看过首演的剧评家都这么讲。台上两人所展现出来的默契,以及在主从关系上的微妙抛接,这绝不是不熟的朋友能够做到的,这需要很长的磨合时间,以及对对方演绎节奏的充分了解。

 

晋冬剧场的实验性总是给观众带来意外。原本饰演纵火犯的二人一个月之后换了另外两位。有剧评家评论,两对人马凭借完全一样的台词却塑造了截然不同的纵火犯搭档形象,不可谓实验剧场不成功。率先登台的纵火犯像是失去家园之后互相依偎预谋复仇的搭档,而后来登台的则更像是两个歧路上不谋而合的亡命之徒。有趣的是,一众评论家在散场时分析究竟是什么造成了如此之大的反差,最后的定论是,眼神。前者二人台上对视的比重多,目光都在倾诉,而后者则更多地直面观众,对着台下剖析内心。

 

晋冬在演出结束时请了所有人员一顿饭,地点定在李导演的火锅店。席上开了酒,推杯换盏,忙不停歇。首演纵火犯的其中一位不胜酒力,没喝过几杯,脸上就开始泛红,他人并不注意这边,他的搭档却关心地问他,是不是哪里不舒服。他摇摇头,还要固执地喝下去,他搭档也不再阻拦,只是默不作声给他碗里夹了很多吃食。酒席在近凌晨结束,他早已喝得意识迷蒙,他搭档见状,就半拖半抱地把他弄进了出租,自己也坐进了车厢。

 

有人问,唉他们一起回去了?晋冬了然地笑笑,不置可否。

 

*

那两部戏之后很久都没见过,一开始还算热络的电话联系也因为工作各自繁忙而冷却下来,但他始终惦记着那个吻,那个滚烫的温度,可他没胆量问他是否记得,就只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,他们仍是因戏结缘的好友。

 

宣传期接踵而至,重见他时简直是爆炸般的喜悦,可他太紧张了,一遇上他的鹿眼视线就渐渐飘散开去,可一会儿目光就又不自觉地开始重新追随他。他想从他脸上看个分明,看出所以然,可他那么坦荡,甚至可以发图自嘲,有时还发些网友调笑的截图给他。是试探,还是真的看得开无所谓?正是困扰难挡的时刻,偏又有记者来问,他负气作答,自欺欺人般想要镇定自己的心神。

 

他曾说过,他最常发的表情就是猪头,于是他便也偷偷留意,每次他一发那表情,对方总是回得特别快,像是两人之间的秘密约定。可约定突然就消失了魔法,许是他拍戏太忙,许是他根本毫不在意,一切不过他庸人自扰。

 

日子细水长流,朋友、兄弟、同事是很安全的疆界,退回自己的壁垒之内,放眼望去,他始终是值得珍惜的人,是他敬佩的演员,走过沉闷又值得骄傲的成长蜕变之路。

 

那些在颁奖典礼上的话都出自肺腑,他也明白对方懂得,他看到他在台下轻捶胸口,是他见过最笃定心安的回应。不论他们变成怎样的关系,至少阿苏和景琰是真实的,小少爷和阿诚哥也是真实的。

 

这便值得。

 

后来他听他断断续续讲了最近发生的事,也听别人讲他的故事,他在拍摄现场的空隙里被流言搅得心绪不宁。他迫切想要见到他,他甚至都等不到约定的杭州,想要一个确定的答案。

 

他急匆匆地拨号,他接起时非常惊讶,问他怎么了,居然打电话给他。他突然感到很气愤,难道以他们之间的情分,他连关心问候他一下都不应该吗?

 

话到嘴边反而说不出口了。他在电话这边踯躅了半天斟酌用词,那边的他却懂了。他轻轻叹了口气说,如果你是要问我是不是喜欢过你,我的回答是肯定的。

 

他说的是“喜欢过”。

 

他迫不及待地问,那现在呢?

 

沉默不过数秒,低沉的声音响起,戏已经散场,我们都需要出戏,小少爷。

 

你撒谎,你若真的出戏,你就不会叫我小少爷。

 

不出戏又如何,你会一直一直喜欢阿诚哥吗?阿苏,你会为了景琰而放弃策马疆场吗?

 

你说的这根本不是一回事!

 

一样一样的,又何必勉强……朋友才更隽永不是吗?

 

他蓦然明白到底哪里不对,他想起曾经的片场,一起扶着水桶抽的烟,在烛光下几乎控制不住的崩溃情绪,半夜边说笑边背下的台词,说着有空要好好较量一场的羽毛球,“一家人”吃年夜饭时他的体贴照顾,以及那一场酒醉……被僭越的边界,他早该察觉的,他早该发现的。

 

电话那边听他无言,似要挂断,他却冲口而出,我喜欢你。不是喜欢过,是现在,和以后,都喜欢你。

 

那头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,停顿半晌。他等得心急如焚,甚至想了一个蹩脚的笑话预备化解尴尬。

 

我不求以后,当下就好。他听见他这么说。

 

明明是表白的当口,他也得到了他想要的回应,却怎么还是有化不开的苦涩。景琰,你在城墙边等阿苏回来的时候,也是这样的心情吗?他还来不及细想,那边却咳嗽了起来,他忙问怎么了,他说今天拍戏空间闭塞,又都是煤烟,大概有些呛着了。他担心得不得了,甚至起了念头要立马买机票去看他。

 

哎哟喂我的小少爷,我也不舍得你来啊,何况我们这是保密拍摄。我还有几天就能告一段落,结束了我就来找你。

 

小少爷,你等着我。

 

他怔怔地“嗯”了一声。之前还说着要出戏,结果张口闭口就是小少爷,根本就是个温柔的陷阱,可他偏偏就此沦陷得不可自拔。

 

*

经纪人以外,晋冬是最先知道他们的消息的。出于对感情的保护,他们也都尽量避免合作,怕被别人看出太多端倪,反倒让周刊写成了不和,叫人啼笑皆非。

 

不过晋冬知晓他们是很想再在戏里较量一番的,所以定下来剧场的开幕题材之后就找了他们俩。封闭的剧场,无法倒带的表演,周密的制作团队,两人当下就点了头。

 

晋冬一开始也不确定他们俩会演成什么样,但是无疑地,他们又一次成功了。他记得排练期间有一次路过他们的化妆室,看到师弟娴熟地递过饮料,另一人没抬眼就自然而然地接过手,就想起师弟那时曾迷茫地对他说过的心事。

 

而不论那半阕歌赋当时如何残缺,现下早已完整。

11 Dec 2015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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